秦岭山色有无之中-秦岭之巅在哪里

作者:黎荔

秦岭山色有无之中-秦岭之巅在哪里

骤雨初歇,透过雨后清澈如洗的空气,可以看到城南天际的秦岭山色。

秦岭是长江、黄河两大水系的分水岭。它那高耸入云的雄伟气势,瞬息万变的气候神姿,自古以来就给人们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望群山,极天目,在西安城南的,正是秦岭山脉中的终南山。终南山绵延数百里,西起宝鸡市眉县、东至西安市蓝田县。山势雄奇险峻,又静谧清幽,北麓是坦坦荡荡的八百里秦川,南麓则是清澈的汉江。“天下修道,终南为冠”,终南山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修道胜地,它既是佛教的策源地,也是道教的发祥地,不少高僧大德,多聚于此。相传姜子牙、陶渊明、王维等历史名人都曾隐居于此。历史上帝王将相把这里作为避暑狩猎之地,文人墨客把这里作为寻幽咏怀之处,僧侣隐士把这里作为修身养性之所,逃犯流民把这里作为避难存身之家。

秦岭崇山峻岭,千沟万壑,野山蓊郁。秦岭北坡、陕西境内有著名的秦岭七十二峪,古人常常用七十二来形容多,七十二峪并非实数,不过是为了形容峪口的众多。在连日大雨之后,我想象着清澈溪水盈满的七十二峪,汇集山上岩石峡谷间冲下的雨水。一阵暴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植物释放出的香味。轰轰的雨声歇止了,四周树林间却升起一片惊人的蝉声。仿佛久远劫来,微尘与世界都如此发声,高亢激昂,如一季繁花烂漫,却又让人生出亘古空寂之感。夏天正值秦岭的雨季,除了正午阳光强烈燠热,一入傍晚,整座山就从大树间吹拂来舒爽的凉风。各种虫鸣升起,间杂着一两声悠长的夜枭叫声。万籁如此寂静,使人可以安然入眠入梦。

秦岭山色有无之中-秦岭之巅在哪里

春夏之际,年复一年,秦岭为我们准备了一段水光山色的自然盛宴,没有高脚杯,没有大舞台,但整个山水都是这场宴会的背景。长安城的居民,独上高楼,望着窗外,就是一场天地之间的逍遥游。山色深碧,天际霏蓝,可以让人想到高山寒树,猿啼无绝;想到阴晴众壑,绝巘怪柏;想到鹤汀凫渚,绛皓驳色;想到水光潋滟,烟雨楼台。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天地中自有无尽藏,卷起帘栊,手搭凉棚,遥望天际,就可以悠然见南山:绿色覆盖,如翡如翠,群瀑喷雾,涧壑生风。拂面而来的清风,正是来自终南山的凉爽的林风,是秀美山峦对长安城居民的一个清爽的问候。这只是春夏之际,在其他的季节里,春见山容、夏见山气、秋见山情、冬见山骨,四时之变、季节更迭,人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

然而,近年来西安雾霾严重,在全国污染城市排行榜居高不下,早晨在橙黄的阳光里,透过明净空气,遥望城南一痕清鲜山色,这样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见了。作为一个在西安城中居住了那么多年的人,我所乐见的城市,仍旧是这一座古城。览尽京城的繁盛,洋场的奢华,苏杭的柔美,看来看去,还是更喜欢西安。它地处中原,位居高地,有巍巍秦岭相护,潺潺八水环绕,似乎上天把所有的好处都让它尽占了。这是一个集天地精气生长的城市。我家住西安曲江遗址公园广场旁边,那里有一个高空载人氦气球项目俗称“曲江眼”,和朋友说起住址,常常直接说,我就住在那只大气球旁边呀,谁让“曲江眼”是最有辨识度的地标呢,就像屹立在泰晤士河畔的“伦敦眼”那样!不止一次,坐上大气球腾空而起,俯瞰曲水平湖,雁塔端秀,长安磅礴,远眺碧野蓝天,田畴交错,秦岭依稀。如今,服役五年的曲江眼,在2015年就光荣退休了,不能再插上翅膀漂浮空中体验自由的飞翔了,而秦岭在天际也越来越依稀乃至在雾霾深处隐没,山色离我越来越远了。

秦岭山色有无之中-秦岭之巅在哪里

想起弘一法师《清凉歌集》,这是弘一法师与弟子共同为佛歌谱曲汇编的集子,分为“清凉、山色、花香、世梦、观心”五篇。其中的《山色》一篇,由弘一法师作词,潘佰英谱曲。

“近观山色苍然青,其色如蓝。远观山色郁然翠,如蓝成靛。山色非变,山色如故,目力有长短。自近渐远,易青为翠;自远渐近,易翠为青。时常更换,是由缘会。幻相现前,非唯翠幻,而青亦幻。是幻是幻,万法皆然。”

说的是,走近山麓观看山色,只见满山茂盛的草木一片苍青,其色如蓝;当离开山麓,在远处观看山色时,但见满山繁密的树林成了一片翠绿,其色好比蓝转成靛。山的颜色在起变化么?不是!山色依然如故,而是我们眼睛的视力有短长。

千古巍巍秦岭,山色在永恒与变幻之中。“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当年的诗佛王维就写出了秦岭的变幻之美。王维区别于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他被后世看作是一位字字入禅、表现空灵之美的诗人。你们看他的诗,篇篇皆有一种水月空灵之感,水流花开,空山无人,一种非常幽静深美的感觉。后世称之为“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但是都能画出一种空灵玄幻之美。王维诗的特点,就是色空有无之际,他经常能够在色和空,这两个概念之中互相转换。你看王维表现终南山,”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还有我们很熟知的“行到水尽头,坐看云起时”,都是在色和空之间互相转换,在现实的、具体的景物,和形而上的超越性里转换。“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都是这种美,如此空灵而飘忽。

翠绿的山色,缥缈的烟霏,提着酒壶,呼朋引伴,登高远眺,野渡涉水,相逢一笑,忘却尘世烦忧,紫色的茱萸,黄色的菊花,缤纷地插在头上。那样的户外,那样的四季,曾在古往今来的长安城南,如生灭潺潺的流水声一样,年复一年。可它们今天在哪儿呢?那“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天光明澈,今安在?在这座喧嚣混沌的大城中,多少人忙于开会购物宴饮,一天到晚钻营钻营,错过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湖光山色,虹彩星光,天地洁净,统统视若无睹。山色根本不在那些毫不惦记它的人眼中。

山色空蒙,秦岭无言。无尽今来古往,多少春花秋月。正如弘一法师所说,“山色非变,山色如故”,无论我们举目还是不举目,无论空气混浊还是纯净,秦岭一往既往清清净净的,勃勃生机地活在自己的时空中,如生生不息的宇宙和绵延接续的万物一样,如一切生命最根本的属性,如最持久的金刚不坏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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