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以什么理由来记忆–有变化,好像也没有。习惯睡觉开静音,头一天醒来还在跟室友吐槽,是哪个崽半夜两点打了三个电话,下电梯的时候重新接到电话得到消息,隔没一分钟爸爸打电话来说在飞机上了,马上起飞回来,不要担心。回去的时候没有人在哭,姨妈姨丈舅舅舅妈弟弟妹妹没有人在哭,甚至还在调笑,不小心看见妹妹给朋友发微信。她说:「好像一切如常。」 说这话也对,事情一件接一件,都好像来不及悲伤。
–有记忆以来他就是病怏怏的。我不太听得懂客家话,为数不多会的是我妈叫我喊他吃饭,于是我学会了吃饭的讲法。但我喊他从来没理过我,倒是我弟叫他一叫就应。他过年给红包也是扔给我,什么也不说。每次回去,我打招呼,他坐在沙发上,抬头看我一眼,又垂了下去,总是一副当我没到的样子。不像我弟,每次跟他说话他都会回应。我其实觉得很受挫,我觉得他重男轻女,我烦死重男轻女,不巧我又有些该死的自尊心,我总觉得自己还算是有出息,为什么每次都这样看我。我妈说他最喜欢的孙辈是我,我总是觉得她在骗我。但好像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讲,孙辈的名字都是他算的,他床头总是摆着周易之类的书,躺在摇椅上的时候,我偶尔也觉得他像个半仙。我妹我弟的名字都改过一两次,他原来想叫我芷安,是我妈硬要改。客家话的蕊和安,会听起来也有点像吗?哪一次我和舅妈在厨房里说话,我大概在说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对象吧,她悄悄跟我说他帮你算过了,没有特地提的话,就是一切都会好的。那会一直看着我吗?在躺椅上晃一晃,掐手再帮我算算幸福在敲门吗?好像又哭不出来,我好累了。–好像就总是觉得吊在那里。都以为不会发生什么事,妈妈抓着我说车里那罐茶还没拿给他,舅舅说明明昨晚他还在等吃宵夜,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呢。弟弟过两天就出高考成绩了,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呢?
问这种话现在也没有意义了吧?
–还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tough,啊这么容易掉眼泪的。好像日常里习惯知道要笑着哭,哭着笑。在太平间里扶着哭得要站不起来的妈妈,她说再打开让我看一眼。遗体告别要送火化,跪下的时候听见了所有人的哭声。舅舅哭着骂,老人斑都画没了。是真的离开了。坐在车上回老家的路上,弟弟全程手拿着一根高香,闻着檀香味,眼睛一刻也闭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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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奶奶离世已经是第十年,第二次踏进殡仪馆。十年前高中的我在殡仪馆里跪了大半夜,心脏像被线拽着抽痛,抱着照片面无表情地跨过火盆,第一次知道了孤独的真正含义。十年后那阵檀香萦绕不散,桩桩件件,我又被直逼面对那些大问题,是相处的问题、自我的问题、人的生活状态问题,只是这些问题都太难以面对。生活确实太像钟摆,无聊和痛苦都是最容易到达的状态。我劝自己接受,说要像水溶于水中。Be formless, shapeless.就算走过的路都消失在身后,就算前面什么都没有。别担心,我还好。我只知道,我好像又是新的,是渺小而宏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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