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夺大业,我拜了敌国著名的谋士魏临为师,
他教我上位者要冷血无情,
教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本来是一段值得千古唱诵师生情谊,
但只可惜,我对自己的老师生了妄念,却不欲挣脱,反而日渐沉沦。
太糟了。
秦岚想。
她高居主位,面上是八风不动的虚伪笑意,连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也维持得恰到好处,只有隐藏在宽袖之中的手指,缓慢地,蜷缩在一起。
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衣料。
左侧的次位上是齐国的来使,齐国三皇子齐渊,右侧的次位上,则是魏国的来使,魏国国君的弟弟,被誉为四国君子的玉陵君,魏临。
几口酒下肚,齐渊的话匣子一时收不回去,从秦国的风土人情谈到大都的繁华盛景,偏他是齐国的皇子,纵然有陪侍旁席的王公大臣替他把话接下去,身为秦国女君的秦岚还是得不时点头谈上几句,以免落人口舌。
她心不在焉地应着,余光却看向另一边的魏临,四年不见,那人好像没什么变化,一身素锦白衣,瞧着光风霁月四国君子的模样,她却知道,那温润如玉的皮囊下,全然是一副与君子二字毫无干系的心肠。
再想想她曾对他做过的事……
魏临似有所觉,微微侧身。
秦岚几乎是仓促地收回目光,本因懒散而塌下几分的肩背下意识地绷直,恢复了一国君王临朝之时方才会有的端正姿势。
然而目光虽然移开了,她却听见从那人的方向,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仿佛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心上,莫名地让人恼。
1.故人
好在不论过程如何煎熬,这酒宴在面上还是宾主尽欢地结束了。
秦岚见两国来使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视野尽头,方才如释重负地轻轻吁出一口气,蜷缩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掌心里湿热的汗意被闯进厅堂的风吹散。
这次重逢实在说不上意料之外,两人心照不宣地扮演着初次见面的君主和使臣,想些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秦岚难得地有些烦躁,屏退了身边殷勤的起居女官,从酒宴的宫殿漫步向寝宫。
夜风的凉意吹散了残余的酒气,今夜月华如水,宫道两旁橙黄的油灯映出暖色的光,和落在墙头的银辉交相辉映。
这样的夜色容易让人心情平静,秦岚回到寝宫时,那点闷在心头的烦躁似乎也随着酒意淡了下去,她缓步踏入,脚步却在下一刻停滞在了原地。
池边上,就着宫灯的一点光亮喂鱼的男子转过头,微微笑了一下,白衣似月华皎皎,不染凡尘,面如冠玉,端的是君子无双。
下一刻,那人面上笑意不变,足下一点,却是几步就到了秦岚的面前,并指为刃,指风凌厉如刀,直取咽喉要害。
秦岚的酒意霎时退了个十成十,她疾步后退,侧腰闪避,指刃从颈前一寸险险掠过,劲风却擦过脖颈,带来细微的痛意。
一击落空,来人化指为掌,行云流水地斩向肩头。
秦岚这次没有再退,她肩膀微晃,避开凛冽掌风,同时一拳一掌,反守为攻。
寝宫苑内劲风呼啸,不过须臾两人便过了百来招,最终秦岚棋差一招,被人箍住手腕,按在了水榭里的木几上。
魏临垂眸看着她,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些许夜的凉意。
她一时摸不清他眼瞳里是什么神色,挣了下手腕,低低地道:“老师……”
魏临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发丝垂落如一道薄纱,将两人与外界阻隔,只有彼此的吐息相互纠缠,暧昧不清。
他的声音轻而缓,却带着某种蛰伏的危险意味。
“给我下药的时候、囚禁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是你的老师?”
“嗯?”
秦岚心中一紧,下意识侧过头,目光移向别处,却被魏临空着的一只手捏着下颌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魏临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使力,在白皙的腕上留下道道红痕。
到底还是,躲不过去了。
2.旧事
秦岚第一次见到魏临的时候,是在大都边上的一座古庙。
这座庙宇只有一个年老的僧人主持,冬日冷如冰窖,夏季又炎热如同流火。
但在秦岚看来,却已经比在宫中好了太多。
至少吃得上饱饭,也有衣物蔽体,更不必担心被人拖在马后伤痕累累当作玩物。
谁能料想得到,贵为秦国公主,她却过着如此不堪的生活。
需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攀附贵人,去恳求怜悯,才能为自己博得一线生存的机会。
只因她的生母,是君后身边一名身份低微的婢子,国君酒后得了一夜宠幸,却惹君后厌恶,没几日便被指去了冷宫,诞下她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生母低微,君后不喜,国君子女众多,对她不闻不问,秦岚自然也就如宫中一棵野草,随意可欺。
十三岁那年,她在国君殿外跪了三日三夜,才求来去宫外古庙为病中的太后祈福的机会。
也许是因缘际会,那时魏国国内权争不断,魏临和他的兄长在一次权斗中失败,被国君放逐边境,一路遭遇追杀,与兄长失散后,辗转流落到大都城外的古庙。
他们原本是两条平行线,却意外在这座古庙有了交集,主持和魏临是旧年老友,两人时常在残破的殿宇中畅谈时局,秦岚一日经过,竟听得入了神,那些谈笑间的权谋机变,远比宫中的尔虞我诈来得畅意,一日又一日,一个念头在心底慢慢生根发芽。
她不再想要乞求旁人的一点凉薄善意,她要身处高位,让曾经轻贱自己、伤害自己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
但这些没有人教过她,权术制衡的道理,沙场征战的武艺,这是皇子为君的必修课,与公主无半分关系,更何况她。
于是一天清晨,魏临打开房门,看到了站在门前旧衣褴褛却目光灼灼的姑娘。
她抛下宫中与人虚与委蛇的所有言语技巧,跪倒在地,说道:“请公子收我为徒!”
那时她俯身垂首,额头触及地面,是一个极虔诚的姿势,皇族大多一身傲骨,这姿势不该出现在一个公主身上,但对于秦岚来说,并无所谓。
很早她就明白,尊严并不重要,只要能活下来,少受一点伤,多吃几口饭。
深蓝皂靴停在她的额前,轻轻踢了下她的手背,那人笑意薄凉,轻声细语:“我不过一亡命徒耳,凭何教你?你又能予我几分好处?”
说罢,竟也不等她回答,扬长而去。
被拒绝得彻底,秦岚在他身后回望,目光却无半分动摇。
魏临和老僧聊罢,有意磨蹭到晚间,才施施然踏月而归,却看到,那白日的丫头还挺直腰背跪在自己门前。
这姑娘偷听他和老僧的谈话,他是知道的,第一日便欲杀之斩草除根,毕竟魏国现今如日中天的五皇子正想尽办法要杀了他和兄长,他流亡在外,并不安全。
老僧一眼看出他的意图,并不点破,只是讲过秦岚坎坷经历,末了双手合十,道一句“众生皆苦”。
魏临从不怜悯弱者,但他不曾想过,有一日这丫头能求到自己门前。
秦岚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秦国公主,若公子教我,来日我登临君位,必倾力襄助公子。”
魏临合拢门扉的手一顿,转过头,一把掐住她纤弱的脖颈,目光冰冷:“你知道我是谁?”
秦岚面色涨红,几乎喘不上气,却艰难地重复:“我……可以……帮你!”
两人对视片刻,就在秦岚几乎昏厥的前一刻,魏临松开了手,言语间丝毫不掩嘲讽:“凭你?女子之身,不受宠的公主?”
秦岚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竟是反唇相讥:“那你呢?凭一腔热血?凭独木难支?”
魏临定定地看着她,忽而笑了:“你想威胁我?”
“不,”秦岚抹去唇角一点血丝,笑道,“我想帮助公子。”
3.为师
就连秦岚自己都未曾想过,她好声好气请求被魏临断然拒绝,恶语威胁反而赢得了魏临的赞赏。
“敌人不会因为你的示弱而高抬贵手,”魏临翻着手中的书,淡淡开口,“只会因为你的强大而胆怯退缩。”
“如果你真的想承袭君位,要记住的第一点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的畏惧犹疑。”
彼时秦岚在他旁边顶着盛水的破碗扎马步,将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反复咀嚼琢磨,余光里见魏临双眼微阖,似乎有了倦意,才悄悄地想动一动站得酸麻的腿。
结果才抖了一抖,就被根细长的藤条抽了一记,细细的疼痛窜到头顶,她咬着唇把痛哼咽下去。
“站好。”
魏临不知何时站过来,一手按住她的肩:“背挺直,腰腹收紧,沉下去。”
“自古没有不能自保的君主,连基本的武艺都不会,等着被人暗杀吗?”
夏季悄然过去,《兵法》《君术》一本本融会贯通,魏临开始与她谈论政事。
他不说,秦岚便也不问,一个魏国的逃亡皇子,如何能接触到秦国的朝堂。
破败的殿宇里时有冷风呼啸而过,两人在蒲团上相对而坐,魏临以枯树枝为笔,在地面的尘埃中绘出争权夺利的地图。
“今岁,东岭秦赵交战,粮草补给不及,致使秦国战败,两城失守,兵将死伤无数。”
“东岭交战,秦国主帅蒋逾是秦昭的亲信,秦越不愿蒋逾获胜,因此故意延运粮草。”秦岚思索片刻,在尘埃里的秦越二字上勾了一个圈,“我记得押运粮草的,是吴昊,此人和秦越母家有些联系。”
魏临抬了抬眼,秦岚自觉起身站到一侧:“再想。”
香炉里的半截香燃作灰烬,秦岚又道:“莫非是秦烨?但他似乎对太子之位的兴趣不大……”
魏临头也没抬:“再加一个时辰。”
秦岚一直站到寒夜,她在呼啸的风里站得笔直,在整个人快冻成雕塑时,感到风声突然停歇,魏临提着一盏灯,挡住了她身前的风。
“如果我不来找你,是不是能这么站一晚上?”他垂眸看她,凤眼凌厉,“吹一夜的风,明日还起得来吗?”
秦岚因着寒冷唇色惨白,却笑起来,目光灼灼:“我知道答案了。”
原来是蒋逾豢养私兵的事暴露,秦昭为求自保,兵行险棋,对送粮草的押运车动了手脚,一面嫁祸秦越,一面蒋逾战死,豢养私兵的事也就无从查起。
魏临应了一声,却在她放松下来打算离开时,叫住了她:“让走了?”
秦岚诧异回眸。
魏临淡淡开口:“没有自己的辨别力,不知道改变自身处境,站至天明,作个教训。”
此刻山脚远处传来打更声,二更刚过,距天明还有漫长的光阴。
秦岚沉默片刻,道:“现在想要主动……”
回应她的是魏临一声不轻不重的笑。
秦岚于是闭口不言,也如较上劲一般站在原地,她看着魏临放下风灯离开,却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感到肩上微微一重。
厚厚的狐裘大氅将她拥住,内里还带着残留的温度,驱散了皮肤之上的寒意。
清淡的檀香萦绕鼻尖,如同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那个人的声音消散在了风里,带着几分笑意:“不过,答得不错。”
后来很多年,秦岚想,如果要给动心找一个理由,大概,也就是那个夜晚。
4.君位
秦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担心魏临突然离开,于是夜以继日地学,学得自己体力不支,躺了半个月。
那时魏临的兄长已经归国,形势并不严峻,他便答应她,在助她登上君位之前,都会留在秦国。
其实那会儿秦岚也仅仅是想要将所有能学的学会,但相伴的时日已久,便不免生出些许妄念。
想他留的时间更久,想他能时时在身侧,习惯了他几乎不近人情的严苛,却又贪恋于他冷漠之下不经意的温柔。
秦岚以祈福为名,在古庙待了接近两年,她捱过习武漫长的苦痛,学过君王的权谋策略,然后在一个平常的午后,魏临对她说:“你该回去了。”
“你会陪我吗?”她问。
“不,”魏临说,“你将成为秦国的君主,君王不需要他人在侧。”
“那你和你的兄长呢?”秦岚已经学会将不虞藏在心底,却还是忍不住呛声。
魏临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你觉得,我留下来仅仅是为了你吗?”
他的兄长如今在魏国羽翼丰满,再无人能与之抗衡,除了当年离开之时,身为谋士的他。
秦岚明了他的未尽之意,不再多言,隔日下山。
送她的只有古庙的老僧,老僧对她说:“我和魏施主,将于此静候佳音。”
秦岚于是明白,他不会随她入宫,却会停留在这座古庙,直到她登临君位的那一天。
一如他们当初的约定。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次闲话,她问:“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
而魏临声音笃定,几近狂妄。
“你不会失败。”
“你只需要一路往前,无需回头,不必胆怯,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学生,这秦国,那帮酒囊饭袋的皇子,没人比得上你。”
“你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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