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职 业 故 事 –
人在濒临绝望的时候,很容易抓住什么就当成救命稻草。吴小凤不顾自己的身体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求菩萨保佑她的孩子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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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婷,是广州某医院一名心血管外科医生。我们科室是重点扶贫救助科室,可以见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心脏病患者。他们中有白发老人,也有刚出生的小孩。
心脏,是人体最生死攸关的器官之一。患者在这里历经生死,很多爱恨交织的故事也在此发生。其中让我最感动的,是我们科室所有医护人员一起救治一个出生才三天、心脏严重畸形的小患者的事。
2019年3月7日,科室收治了一名重症患者——从妇幼保健院转院、出生才3天的婴儿。
患者因出生后紫绀,体检发现心脏杂音,才紧急转到我们医院,迁入重监室温箱中密切监护治疗。
一路检查下来,我傻了眼:这个体重不到3Kg的小人儿,精神状况很差,紫绀,纳差,双肺呼吸音粗。心脏超声检查:完全大动脉转移,房间隔缺损,动脉导管未闭。
我吸了凉口气,患者症状明显,复杂先天性心脏病诊断明确,手术指征明确,且手术是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法。不行手术治疗患者病情可能进一步加重,随时有生命危险。
病重通知单一下,一个男人搀着一个女人来找我,一进办公室就倒地一拜:“医生,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求求你了!”
两人把头磕得咚咚响,像铁锤一样一下下砸在我心上。我赶紧扶起他们:“你们别这样,我会尽力的,放心!”
一听这话,女人趴在男士肩头呜呜哭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两人看上去五十多岁了,都是又黑又糙,穿着一身地摊货,一看就是生活在底层的人。
我以为这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心想孩子父母哪去了?看奶奶虚弱的样子,估计身体也不太好,叫他们都过来做什么?
谁知男人说他叫李跃根,45岁,他身旁的女人叫吴小凤,43岁,是孩子的爸爸妈妈。他们还给孩子起了个吉利的名字:多乐。寓意孩子多喜乐,长安宁,百事顺遂。
两夫妻都来自梅州市的一个小县城,除了务农,就是在工地做小工,靠体力糊口。
两人对医学术语完全不懂,只知道孩子生出来就说心脏有问题,现在又送到大医院来救治,还下了病危通知单,吓得不知怎么办了,只好来求我这个主治医生。
说实话,患者年龄小体质差,心内畸形多且重心脏功能差,手术的风险和难度都很大。
可面对两人热切的目光,我只好故作轻松地说:“你们放心,孩子在保温箱,都是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的。你们先回去吧,特别是孩子妈,还坐月子呢,可千万别哭别劳神,要是落下月子病,怎么带多乐?”
也许是我连续两个“放心”给了他们一些安慰,也许是想着要带多乐,他们又说了些拜托之类的话,才相互搀扶着走出去。
我以为他们去了医院提供慈善病人家属住的地方,结果又在重监室门口看到他们,两人坐在冰冷的长凳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如两尊雕塑。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家属总觉得离他们的家人近一点,就会稍微心安一点。
吴小凤看我过来,拉着我又是一通哀求。在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得知了这个孩子的来历。
原来,她和李跃根之前有过一个儿子,是一个帅帅高高的乖小伙,学习成绩也相当不错。
2012年暑假,儿子为救村里一个落水孩子牺牲了。
当地政府追封他为见义勇为小烈士,孩子父母也承诺,以后他们的崽就是李跃根夫妇的崽。
“唯一的儿子没了,我们的心就像被剜了一个大洞,空了!”吴小凤的嘴唇颤抖着,哀伤和着眼泪滚落下来。
吴小凤说,直到2016年,他们才在亲友的极力劝说下,决定再生一个孩子。
她去医院取节育环时,顺便做了个检查,医生说输卵管严重堵塞,很难自然受孕。医生还说她已经快40岁了,建议她直接去做试管婴儿,这样机率大一点。
试管婴儿,这对一辈子没出过小县城的农村夫妻来说,是个只在新闻里听说过的新生事物。为了再有一个孩子,他们考虑了几天,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
虽说现在医术发达,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很高,可到了吴小凤这儿,就千难万难了。
直到18年,吴小凤才成功怀孕。这两年里,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流了多少泪,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看到检查结果,她抱着李跃根又哭又笑,觉得他们的儿子又回来了。
做试管花了不少钱,吴小凤想着孩子出生后用钱的地方多,以为试管婴儿是经过各种检查配型而成的,不会有什么毛病,就没有去系统地做过产检。
2019年3月4日,吴小凤在县妇幼保健院生下一个长得和李凯杰一模一样的男婴。可他们还来不及欢喜,孩子就情况不好,县里帮忙联系,3天后紧急转入我院。
“我不知道还有这种情况,我怎么这么笨啊!”吴小凤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替孩子分担。
知道这孩子来之不易,我们科室所有医护人员都红了眼眶,有两个小护士抑制不住,呜呜哭出声来。
这个孩子,不仅是李跃根夫妇的全部希望和寄托,也是对小烈士的一种怀念。我抹了下眼睛,代表科室所有人表态:“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把孩子治好!”
这话说得响亮,可3月9日上午,多乐就出现了病危。通知单送到了李跃根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在他粗砺的大手中发出簌簌的响声。
人在濒临绝望的时候,很容易抓住什么就当成救命稻草。吴小凤不顾自己的身体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求菩萨保佑她的孩子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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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多乐挺不过来。好在经过全力救治,心电监护仪上又有了起伏。我们都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却没敢放下。
我把多乐的情况向院里汇报,请求尽快做手术。虽然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可手术是唯一能救多乐的方法,没有之一。我只能赌,赌这孩子争气,能让我们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院里组织专家会诊后,心外主任、副主任、麻醉医生、体外循环医生、手术室护士、B超医生等进行术前讨论。
多乐的心脏病太复杂,加上出生不足一周,万一出现心脏骤停,都不能像大人一样按压,还有他的体质太差,所有的意外情况都得考虑。
这种情况下,难度和风险可想而知。大家脸色凝重,一致决定和死神抢时间,拟定3月11给多乐在全麻体外循环下,行大动脉调转+房缺修补+动脉导管缝扎术。
望着手术协议书,李跃根这个与砖头水泥打交道的糙汉子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板上,一会儿就留下一滩水渍。
吴小凤声音发颤:“打开胸,这得多疼啊,孩子还那么小,他受得住不?”
我硬着头皮把风险再次逐项跟他们说了,好要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却又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治好多乐,他不仅是李跃根夫妻的全部希望,也是对小烈士的一种感恩与缅怀。
为了更加不让11号的手术分神,我强制已在重监室门口守了两天的李跃根夫妻,回医院提供的住处休息。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这场挑战,打赢这场战役。
病房里热心的患者家属自发组织人去陪李跃根夫妻,用实战经验鼓励他们,所有人都在为小多乐加油、祈祷。
3月11日,所有人在手术室严阵以待:洗手护士在核对手术器械、手术包;巡回护士在建立静脉通道;输血科护士在准备血液;麻醉师在配备药液……
上午10时,医院最著名的刘一刀主任亲自主刀,给多乐开胸做手术。手术很顺利,术后30分钟后,在众人的等待中,多乐的心脏开始变红,再次跳动起来。
“心脏复跳,撤下循环机!”刘主任望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指示体外循环医生撤下循环机。
为防出现意外再次开胸的风险,刘主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延迟关胸!
我知道,刚才的手术还只是多乐战胜病魔迈出的第一步,后面还有很多的变数等着他,说是九九八十一难也不为过。
看到他们这种情况,我提醒他们可以在轻松筹平台筹集医疗费,同时叫护士长为首在科室发起募捐,大家你300,我500地凑,一天工夫就凑了近40000,交到李跃根手里。
他们县民政局和妇联也捐了款,打电话鼓励安慰他们。
手术后,我们把多乐送回重监室。延迟关胸的护理更麻烦,为了更好地护理,我召开科室会议,要求安排两名护士专管多乐一个人的护理,24小时轮班。她们的其他工作由别的护士利用假期补上。
她们毫无怨言,马上在护士长的安排下做出调整,两名未婚护士成了多乐的专职护理。
两个“新手妈妈”给多乐换尿布湿,送他去手术室清创,关注仪器上的数字变化……
3月12日晚,多乐突然出现急性缺氧发作,全身发绀,呼吸急促。
病危通知单再次下达,李跃根和吴小凤守在重监室门口,抖成寒风中的两片树叶。
术后并发症的风险我们都知道,不由为小多乐捏了把汗,马上以机械通气抢救,先用球囊面罩人工呼吸,待心率、血压平稳后,立即插管接呼吸机。
50分钟后,多乐呼吸渐渐顺畅了。
那一晚,心外科的主要医护人员都处于随时待命状态,悬着一颗心,怕再生变故。好在到13日早晨,多乐脱离危险。
经过这一吓,李跃根和吴小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在重监室门口张望,看到一个出来的人,就拉住人问情况。
他们像两株被霜打过的草,散乱着,慌张着,被命运中突然的变故辗转着,却还是满怀希望,期盼奇迹发生,他们的小宝贝可以平安渡过危险期,回到他们的怀抱。
我们所有医护人员的心也都被多乐牵着,这个孩子成了大家的孩子,我们的聊天模式也改成“今天多乐怎么样?”“伤口还渗血吗?”“血压心率血氧多少?”
我们会为他每一个微小的进步而激动,也会为他心率的波动而担忧。
他也像感知到了所有人的期待,顽强地和病魔抗争着,一次次挺了过来。
3月14日,根据多乐心脏伤口愈合情况,我们做了止血关胸,他那修补好的心脏,终于“藏”在了胸腔里。
3月19日,我们又给多乐行伤口清创和负压吸引术,清理伤口。
每一次清创和负压吸引,都得在手术室全麻进行。他成了丈量重监室到手术室最勤的小宝贝,一次次出现状况,一次次转危为安。
每一次,李跃根和吴小凤都早早等在重监室门口,巴巴地等着他们的小宝贝出来。然后一路跟着护理床到手术室,眼都不眨地盯着孩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担扰,有欢喜,也有期盼。
过去时,孩子有时是醒的,他们就一左一右不停地唤着“多乐!”“多乐,妈妈在这呢!”“多乐你要快点好起来……”
从手术室出来,多乐因清创时全麻还没醒来,他们也会不停地唠叨,让孩子感受他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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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4日,多乐终于可以自主呼吸,我们撤下了呼吸机,望着他青蛙一样起伏的肚皮,我第一次感觉呼吸的律动是这样美妙。
下午,护士冲了点奶粉喂多乐。这是他入院以来第一次喂奶,小家伙喝得很慢,好久才喝了不到3毫升。
望着这个连接各种仪器的小人儿,我的眉头打了结,牛奶再好,也比不了母乳,多乐身体这么弱,如果能喝到母乳,抵抗力也会大大增强。
可吴小凤担心孩子,吃不下睡不好,根本没有分泌乳汁,拿什么去喂养?
科室里一个正在哺乳期的护士小雨知道了,主动提出可以用她的乳汁。
护士都是通过体检的,知根知底我也放心。我欣然应允,小雨做了多乐的临时妈妈。每天用吸奶器吸出乳汁,放在专用奶瓶里,由专门护理多乐的护士,拿到重监室给他喝。
其他患者家属都安慰李跃根和吴小凤,说多乐就是大家的孩子,我们都等着他出来。
到了月底,多乐脱离生命危险,按病情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可问题是,李跃根和吴小凤都没经验,多乐胸口的伤口还没愈合,如果护理不当引发感染就麻烦了。
考虑再三,我们科室全体医护人员决定,破例把小多乐留在重监室,由我们的“专业妈妈”护理,等情况稳定再转普通病房。
吴小凤扯着衣袖抹眼泪,一个劲地说:“太谢谢你们了!你们就是活菩萨啊!”
自从生下多乐,她的眼泪就没干过。只有这一次,是激动的,欣喜的,少了悲伤,多了感恩。
我们隔几天就得带多乐去手术室清创,随着病情的好转,他的食量也大了些。小雨宁愿给自己孩子添牛奶,也坚持匀出母乳来喂他。
吴小凤哽咽着说:“都说一滴母乳一滴血,太谢谢你们了!这份恩情,我们都记着,只能等我们多乐长大再还了!”
小雨摆摆手:“嗐!快别这么说,都是当妈的人,给口奶吃有什么要紧?要谢就谢宋医生他们吧,是他们拼命救了多乐呢!”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报答呢!”一旁的李跃根搓着手,羞愧一笑,露出一口被劣质烟浸润的牙。
他低头瞥见一个患者家属鞋子里的十字绣鞋垫,忙把吴小凤扯了病房。
这以后,李跃根买来好多鞋垫,吴小凤一刻不停地绣鞋垫,她扬起脸朝我朝:“宋医生,我算好了,医生护士包括那些家属,每人两双!”
我望着她堆成小山的鞋垫劝阻:“哎呀,你别忙了,这样白天黑夜地赶,会看坏眼睛!”
“没事没事!这东西不值钱,也不晓得你们喜不喜欢。”吴小凤停不手,眼圈又红了:“我一辈子不欠别人的,这一回,只怕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喜欢呢,你别太累就是!”我怕再聊下去又要招她哭,忙转换话题,“护士说多乐今天喝了60毫升奶呢,进步很快哦!”
“是咧是咧,她们还拍了照给我看,都长胖点了!”笑意在吴小凤脸上舒展开来,每一道皱纹都写着幸福。
我鼻子一酸,这对朴实的夫妻,他们的大儿子可以舍命救人,我们又怎么会不全力以赴救他们的小儿子呢?这才是对烈士最好的回报呀!
4月18日,多乐终于转到普通病房。由于胸前伤口还没愈合,每天一次的伤口清创和负压吸引术,是我们的必修课,看着渐渐清爽的伤口,和多乐舞动的小胳膊小腿,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4月23日,我们给多乐清创缝合,那道伤疤也将随着他的长大,慢慢变成一条白线。这一天,我们每个人的脚下,都踩着一双吴小凤用红线绣的鞋垫。她说愿我们以后都走鸿运。
5月15日,是多乐出院的日子。这不仅是我们所有医护人员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是小多乐顽强的结果。
出院那天,我们科室所有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送牛奶的,送衣服的,送玩具的,整整装了三大箱。
李跃根他们县派人来办了出院手续,用专车接他们回去。小雨已经哭成泪人,说舍不得这个“儿子”。
我和护士长代表科室医护人员去送行,这个出生3天就与我们为伴的小人儿,躺在妈妈怀里,魔幻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突然牵动嘴角,给了我们一个微笑。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多乐,你这个命运多舛,却被爱包裹的孩子,愿你从此苦尽甘来,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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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紫藤萝,青年作者。
图|《你是我的城池营垒》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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