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时只道是寻常,待到懂时已沧桑)

三月的夜尚有恻恻轻寒。黑幕笼罩,时间低沉;推窗临夜,寒意浓稠。纯净的空气让人想不起外边还有疫情游来荡去。天上或许有云或许有月,不时有一阵夜风冰凉地扑面而来,仿佛母亲在怜爱地抚摸少年时的我的头顶,此刻2956572000秒钟的岁月化作夜语,就这样轻轻洒落在我的发梢。

【1】

他和她在一个叫黄楼的地方,各叫了一杯有个惊人的名字、实际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饮料。满场是震耳欲聋的音乐,一群穿着乱七八糟的半老痞子、骂街似地吼着他们称之为bruto touth的黑金属。那晚乐队唱了些什么始终一个字没听清,那晚他和她几乎没有说过几句字。她一直安安静静喝饮料。他一直和旁边的人扯着别的事,期间还不停起身跑开接电话,后来,他还有事匆匆走了。

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月,他和她才通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她说:你看上去脾气很好、很文静的样子。

【2】

他和她去了沙坡头。骑着骆驼转了一会儿,已经是黄昏沉沉压来。沙丘连绵直到天边,天地昏黄一色,数丛沙葱在漫天沙色间点缀了些许生机。忽然发现远处隐隐约约露出一块白色的东西,深一脚浅一脚过去,发现是一个硕大的骆驼脑袋骨头。放眼四望,这里不像是商旅古道死亡地带,再说也没有光掉个骆驼脑袋变骷髅头的道理。八成这是景区故意码放着增添苍茫瀚海气氛的。她解下大纱巾包上骆驼骷髅,他藏了在怀中,两人拥抱着做恩爱状,别别扭扭地连体出了景区大门,一路狂奔至黄河滩边,抱了骆驼骷髅相对迎风傻笑半晌。忽然都想起刚才偷盗作案时的拥抱旖旎。彼此寻找对方的目光,又彼此回避对方的目光。

那天风如凝脂,黄昏单薄。漫天细砂在窸窸窣窣说着次声波的碎语。不知说的是关于红尘的箴言,还是关于苍茫的叹息。

【3】

他曾经神气活现地对她说:只要你的手指点到世界地图的哪里,我就会马上去买好机票,并且连夜做好最详尽的攻略。可是她总觉得他没有好好表示过,所以变成一个精怪的雌孔雀:每到一个地方,她就会挑人最多、最惹眼的地方缠着他说:求婚,求婚。你要向我求婚。于是他就在人群中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他说:嫁给我吧,她说:我才不嫁呢。他和她满世界疯跑。在阿拉善广宗寺边、在葛岭初阳台上、在京都歧神社里、在澳门大三巴前、在马尔代夫的沙滩光晚餐屋……他向她当众求婚无数次,又被无数次当众拒绝,他俩好像都对这个游戏乐在其中了。

有一次在香港时代广场的倒计时钟声里,他照例求婚,她大声说:好呀我同意了。他猝不及防,楞楞着问:什么?她说:时间过,承诺失效。

【4】

那晚,他和她在一个民航宾馆里,一起傻乎乎地看了一夜快乐女声。看完了苏妙玲晋级,还意犹未尽,再把从前的几期挑着看了,甚至还搜出了上两季的超级女声、非诚勿扰什么的,瞎看了不少。快天亮的时候,她睡着了,他去卫生间,把早写好了的那封长长的信,撕成细细的一缕一缕放水冲掉了。纸条太多有点堵了,冲水的声音很响,她在外边一点动静没有。他想她也许是假装睡着了。注定我要浪迹天涯,怎么能有牵挂?

在时间的尽头,那一种安静犹如地老天荒的旧电脑,宇宙的指尖划过键盘,清零记忆中的网址,从前的页面都不再呈现。唯有寂寞如许,掠过了378,432,000次呼吸之间的往事悠悠。

【5】

刚过了那个临界点时,他就感觉到了他的记忆忽然以光速在重播,什么都被记了起来,然后是一片梦魇了的平静沉睡。“在漆黑的冥河里漂流了几万万年”这句话在脑海里化做一幅清晰的图像:一条条造型奇特的船,整齐的船桨从船身伸出,一艘接着一艘朝黑暗驶去,竟似无穷无尽……这幅图,在哪里见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终于一切沉寂,万籁无声,记忆像流沙一般缓缓地却又是坚决地泄去。黑暗隧道的另一边,她那微笑的脸渐渐淡去。他的茫然铺天盖地。

【6】

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这个世界里也有春暖花开、有人来人往、有城市的喧嚣和生活的烦恼。也有电脑、手机和网络,手机还有一种叫微信的神奇功能,有一种叫微信公众号的自媒体。他终于学会了电脑、用上了手机、开设了一个叫《逸庐夜画》的微信公众号。夜未央,书漫卷,诗画轻闲。每当红尘褪尽,夜籁安宁,他总是沉湎在自己的空间,写下一些水墨心情日记。地老天荒,风清月白,文字的缝隙里处处有她的影子,他很小心地掩饰着不肯露出一丝她的影子。

世界的另一边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他在时间的缝隙里无心地存在。

【7】

春风十里的季节,他来到南国边陲的古城。在这里原是分不清季节间界面的。夏季的面孔常常在春秋季的名下来回客串,而冬天压根就是从不存在的。人们对四季的感念早已取关。她也许就在离他不到百里的地方罢。他不知道她在平行的世界过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在相似的经纬度里如愿寻找到她的影子。他在不该消失的时间消失,又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不足万人的小城,秋去秋来自有定式,花开花落一切照旧。其实传奇和景致都是山外旁人的视界。有人说众生如同池塘中的莲花:有的莲花在超脱中盛开,其他莲花则被水深深淹没沉沦于黑暗淤泥,有些莲花已接近于开放,它们需要更多的光明。博隅白玛岗的地名,恰恰意思就是”隐藏着的莲花”。莲花生大师说这里的地形像一朵盛开的莲花。传说这里就是世界的心脏、须弥的中央。能寻到这个宽容自在的门隅幽谷,像一朵莲花任性绽放,是有福份的。他在这个开满了桫椤树的小城画了第一批简笔水墨画:天地寂寥,孤鸿细掠。

【8】

他刚走出边陲的第一年,行走在北方最大的都市,在外海附近的一处街角,他邂逅了一个流浪的歌者。歌者说:他在京中好多年了,他在家乡有个美丽的当老师的妻子、有个每年见一次长高一大截的孩子,他的家人一直以为他在一家不错的互联网公司当总监,所以每月他得寄回家相当于半个总监的薪资。歌者唱着励志的歌,歌词和嗓音都索然无味,听着寥寥。他陪着歌者街唱过几天,赚了几个辛苦钱。就那时他为她写了一首歌,念过词也唱过歌,也发进了公众号里,可她自然不可能听到和看到。

他每晚在一个大露台上看北三环的车河,他在周末一个人去琉璃厂瞎转悠、他骑着自行车去斜烟袋巷卖扇子、他等着公众号文章有人赞赏了就去吃一碗7元钱的米线;高考前他上街散步揽了一个挺累的活:给一个在路上偶遇的小胖墩做了半个月的考前辅导;快年终的时候,他用一些水墨画换了一批葡萄酒,卖卖送送就多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还建了一个热闹的聊天群,每天变着法子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他在都市里一些不起眼的墙角静静绽放和渐渐枯萎。不过若是她在,他也不肯随随便便地老去。

【9】

他曾经做过一个清晰的梦。在梦里,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心乱如麻,只有无言地听着听着听着。他想说想念,想念轻飘飘地在梦的深处飞远了,他想说承诺,承诺沉甸甸地在梦的深处下坠了……

昨日轻诺月下,许她一世芳华;今日摧眉折腰,为她一世芳华。含茹甘心绕指柔,踏遍修罗千嶂。

昨日钟鼎缨冠,垂手难说放下。今日梦回秦关,垂泪难说放下。听得箫声忆旧游,谁在心乱如麻。

他还陪她想去真正的沙漠捡一堆骆驼骸骨、他还想在更多的人烟胜景之处向她求几百次婚、他还想摊开地图说,只要你的手指点到世界地图的哪里,我就会马上去买好机票,并且连夜做好最详尽的攻略……

他很想告诉那些爱看穿越文的人:若是穿越,请千万穿越到从前,看昔日重来,一切皆是岁月静好;永远不要时间快进,透过香巴拉的晨雾,消失的地平线,永远不再回来,会永生难忘,也会永生忧伤。

他飘流在世界的另一边,任寂寞侵犯一遍一遍,他的天空,划著长长的思念。她不看他的公众号文、也不在他的聊天群里。他静下来的时候,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往哪里拨。他多么想,她的声音会忽然在电话那头响起,从遥远处问候一声:“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想,他会努力淡淡一笑,轻声回答:“还好啦。”

在一个小小的山城,他住的客栈很老很旧了,临着一条清澈的河。不远处新起了一条水泥大桥,对岸那幢扎眼的建筑物叫财富广场,周边一带有些装扮得花里胡哨的商场影院大排挡,各店看来生意一般,逛街的行人不多,有老人路边纳凉,有小孩沿街疯跑。灯光明灭不定,声音却并不能传到客房里。隔着窗玻璃看对岸,整一个无遮拦的长镜头,恍如看着一部怀旧的默片。这时已是中秋的前夜,月在中天,月盘透着黄晕,夜色如水,河面波光粼粼。那些年那些片段不停泛起,他的心底早已泪流成湖,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表情。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她在何处。他和她的故事散在无数他方,没有具体年月。

一切只有轻轻一句:但去莫复问。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
转载请注明出处: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时只道是寻常,待到懂时已沧桑) https://www.bxbdf.com/a/130327.shtml

上一篇 2023-07-11 15:41:11
下一篇 2023-07-11 15:47:38

猜你喜欢

联系我们

在线咨询: QQ交谈

邮件:362039258#qq.com(把#换成@)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五,10:30-16:30,节假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