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到敦煌鸣沙山月牙泉旅游,这个景区的特色项目是在沙漠里骑骆驼。
景区可供骑乘的骆驼由很多驼队组成。每个驼队有十来只骆驼,串在一起,各有一个当地人作为领队。时值淡季,骑骆驼的游客并不多,很多骆驼卧在地上眯着眼睛等待客人。
要凑够一个驼队的游客才能出发。等待的时候,领队跟我说:你们这个时候来正好,到五一、十一的时候,骑骆驼的人太多,要等好久才有回来的骆驼,那些骆驼每天十几个小时连轴转,每次长假都累死好几十头骆驼。
我听了很诧异,问领队,这些骆驼都是你们这些驼户所养,是你们的衣食饭碗,这么个造法,自己难道不心疼?
领队说,前些年骆驼散养在驼户手里,驼户都爱惜自家牲口,没有人为挣钱肯去累死牲口。但从几年前开始,当地养驼逐渐规模化、资本化,几个大的老板垄断了市场,驼户根本竞争不过,陆续退出,找别的事做。像他自己,原来也是自家养骆驼,现在只好给老板打工,帮老板养骆驼+做领队,每到五一、十一的假期,一天十几趟下来,腿都跑肿了。
老板的账算得精,他养的骆驼要上膘,每天光伙食费就要大几十块。花了这成本,当然要玩命赚回来,至于累死的骆驼,反正是已过壮年,累死了倒是不妨碍剥皮卖肉。
正说着,忽然看见一头刚载人回来的小骆驼趴卧在半路不肯起来,另一个领队正使劲地拉着牵绳。我们这边的领队几个箭步冲过去,抄起一根棒子死命儿地抽,小骆驼的冲天的哀嚎在景区回响,最后两个人合力把小骆驼拉了起来。
我们这些游客看了都不忍心。领队说:这头骆驼还没成年,老板收了还不到一个月,熬不住伙食费,早早就拉出来载客赚钱。因为瘦弱力亏,这几天时不时就卧倒不愿起来,老板很不满,觉得它懒,怕养下去就要亏更多,动了宰他的念头。所以刚才使劲打,实际是救它;因为要是打不起来它,老板必定将它宰了卖肉。
我听完心里更加拔凉拔凉的。这可真是现代版的《捕蛇者说》了!
这个故事忽然让我想起了996:无论是人,还是骆驼,在资本出现之前,与雇主都是相互依存的关系。骆驼得到喂养,人得到工资,雇主通过他们的劳动赚钱,相互之间是一种价值交换,所以压榨不会太过。但资本到来以后,“散户”被绞杀殆尽,人和骆驼都被彻底异化成了劳动工具,资本为了寻求利润最大化,无限制地延长人和骆驼的劳动时间,否则就抽筋剥皮。
所以为什么劳动者境遇从近五六年开始突然加剧恶化,这是和国内的产业资本化进程相符合的。在个别行业里我们打造出无数的“民族英雄”、“企业家”的同时,“996”就出现了。这个词,首次见诸网络是在2016年10月,一家互联网公司。然后它就像雾霾一样,扩散出行业的边界,一直笼罩住整个职场,直到某大佬开始恬不知耻地说是福报。
996之下,劳动者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主动加班”到和鸣沙山的骆驼一样累死,要么拒绝加班,和那小骆驼一样提前被宰杀。
其实还有一种活法:就是像野骆驼一样,宁可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一顿饭,也不放弃造物主给的自由。只是,大多数人都没这样的勇气罢了。
我听说,野骆驼成群地跑过的时候,没有任何野兽可以威胁他们。

以下是我应读者之请,写的《引驼者说》,不喜古文的可以略过:
瓜州之野产橐驼,性温而身硕,隆有双峰,耐饥渴,能旬月不餐,漠上群走如飞,野兽莫敢近焉。
有乡人拘而饲之,聚于鸣沙山下,使人骑乘为娱。临长假,游客如织,乘驼者众,得钱亦丰。
贾者觊其利,尽收其驼,精饲以健。与鸣沙山景区相谋为契,垄其市,非贾者之驼,皆退。又募失驼者为客引驼,临长假,乘驼者相接如龙,驼骏奔不息,入夜方止。
有引驼者,问之,则曰:“每五一、十一者,每日劳十余时,驼无稍息之刻,日毙于路者数十。”其貌甚蹙。余讶之,且曰:“昔者驼户饲驼,爱之若手足,用之亦有度,未有伤驼以谋财者也。自驼归贾者,日费数十金以养之,虑之如火煎,临用未知有度,岂有因爱驼而损财者乎?至于倒毙者,皆壮年已过也,剥其皮而鬻其肉,未见其损;即贾者视之,余者亦为器具,日随驼而奔,岂有息乎?去岁十一,余奔走过甚,足痹而不能行,经月不愈。”
余闻言叹之。忽见一幼驼卧于归途,引驼人牵之不起。言者急持棒趋前痛殴,幼驼哀嚎,声穿山谷,闻者变色,凄厉久绝。又痛喝之,两人合力,驼方起。
余心不忍,责之,对曰:“此幼驼未健,市来不足一月。贾者急牟利,日忧其费,责速用,不能则屠之取肉。驼羸,不堪其负,屡卧于途而抗其劳。贾者不悦,有杀意。适才施棍棒,看似虐之,实则救之。此驼不起,必不过今夜矣。”
余闻之愈哀。昔马氏曰:“资本如蛆,必附于劳者吮其髓以利己。所以薄其酬而延其劳时者,皆出于此也。”世有996者,人之又异于橐驼几希!心感其事,属文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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