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世界是可能的

导读
Foreword
《人类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曾提出,人类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样子,很大一部分归功于“虚构故事”。这种想象不可见乃至未发生的事物,并且采取相应行动的能力,是智人脱颖而出的缘由。今天的书籍认为“想象力危机”就在此时此刻,而我们都不能也不该逐渐将想象力淡化,作者为此提出了七个可以提高想象力的方法:拓展、嫁接、反转、加法、减法、使用比喻和类比、随机化,并就含义与如何应用进行了举例说明。

《不同的世界是可能的:如何重新点燃社会与政治想象力》
(Another World Is Possible: How to Reignite Social and Political Imagination)
杰夫·马尔根(Geoff Mulgan)
352 页, Hurst ,2022
这本书认为我们正在经历“想象力危机”( “imaginary crisis”),并提出了药方。当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变得无处不在,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想象生态灾难或技术未来。但是,我们发现社会想象力要困难得多。许多人很难描绘出一两代人之后的福利、民主或健康可能出现的合理未来图景。其中一个原因是在政治领域、大学和社会风潮中社会想象力的空洞。
这种想象力的缺乏助长了普遍的宿命论:许多国家中,大部分人预计他们的孩子会比他们过得更差,于是政治已经进入“怀旧”模式(reactionary mode),承诺着要回到更好的昨日而不是美好的明天。
我所有的经验告诉我,这种宿命论是不现实的。我曾经自上而下地在许多政府工作,自下而上地在社区组织和社会企业工作,也在中层运作基金会。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设计和选择我们希望生活的社会。我曾经见过非常多的想法从不可能变为日常现实,是宿命论很难承载的:同性婚姻、碳市场、承诺将幸福作为国内生产总值(GDP)中更重要目标的政府、由公众乃至儿童来决定大笔公共开支的城市,以及全球企业最低税。这些仅是其中几个例子。
当然,没有什么是应许的。历史可能停滞,也可能倒退。强大的利益集团会尽其所能地抵制、转移、混淆或破坏他们认为有威胁的趋势。但是令人信服的、严谨的、经过深思熟虑的想象力是与之对抗的武器之一。我的上一本书分析了社会创新的历史、方法和理论。这本书则进一步挖掘想象力。它调查了想象力的历史——从乌托邦,到模范市镇和生成性想法,再到艺术,和艺术的方法。它为大学、社会运动、慈善事业及政治家改变其方法提供了充足的理由,以此来更好地塑造未来世界。
——杰夫·马尔根

我们应该如何以有用的方式进行想象呢?哪些方法可以鼓励并加速想象力呢?我们可以从曾经尝试激发过想象力的人们那里学到什么呢?如果一位政治领袖、一位研究资助者、一场社会活动或者一个城市想要扩展其可能性,他们该如何做呢?
我们知道创造力是可以学习的,它不是少数人的独特属性。我们知道创新和创造力也是可以被制度化的,并成为人们工作的一部分,就像在电视、电影、科学和商业中那样。其他领域有创造力的人,如视觉艺术家或者电影制作人,都会依赖工具、调色和颜料、相机和特效软件。但是对于社会想象者来说,没有那么多显而易见的工具。因为原材料是生活和社会本身,而且很少有学院或者大学来教授社会变革的技巧。
但是这里有一些方法可以应用,是任何想象过程都必不可少的两个步骤:一是拉开距离并质疑当前现实,二是设计替代方案。
艺术家们可以借鉴许多创作框架。这些框架是创作小说、绘画或电影步骤的实然和应然。我喜欢用一个类似其他艺术领域的简单框架。我认为这是一个普遍适用的创作框架,可以用来开拓更多作曲、房屋设计、涂鸦或创造食谱的可能性空间。它也同时是开辟新的社会可能性的有力工具。他们帮助我们看到我们世界的建构性质,以及我们如何改变它。
这一框架的基本点是先采取一个现有的活动或功能,如儿童保育、当地公交系统或联合国的工作,然后想象运用以下方法进行对其改造:
•拓展(Extending)
•嫁接 (Grafting)
•反转 (Inverting)
•加法 (Adding)
•减法 (Subtracting)
•使用比喻和类比(Using metaphor and analogy)
•随机化 (Randomising)
让我们依次来看。
对现有实践的一个方面进行拓展需要走得更远。艺术领域的例子包括巴赫将赋格曲扩展到六声部或扩大管弦乐队。类似的事情也反复发生在思想领域。激进的自由论右派的一大思路是把市场拓展到尽可能多的领域。其他人则拓展了可以使用权利(rights)的更多领域范围(而其实权利本来也是一种关于人类独特性的神学思想的拓展)。拓展“学校”可能代表在一天中增加新的在校小时或在一年中增加新的在校星期。拓展“选举权”可能意味着让16岁、甚至6岁的人投票。
嫁接(或结合)涉及到从另一个领域获取想法。同样,这在艺术领域非常常见:例如,将摄影中的主张嫁接到绘画中。这在社会领域中同样很常见。如果让学校成为医疗场所呢?如果民主概念被应用到职场中呢?如果儿童保育或者老人护理的供应被放到像亚马逊(Amazon)或者优步(Uber)这样的平台上管理呢?理查德·罗兹(Richard Rhodes)在撰写关于技术演化的文章时评论道:“生物或技术的突然飞跃一般会发生在当有一种已有的结构或者行为被一种新的功能所利用时。这种新功能利用其先发优势,会在进化过程中迅速扩散。例如羽毛在用于飞行前,肯定有其他用途。U型潜水艇的指挥官挪用了先前为银行使用而开发的恩尼格玛密码机。查尔斯·巴贝奇(Charles Babbage)设想使用这些耸立在混乱伦敦上空的教堂尖塔网络来作为分组交换通信网的基础…“
这一思路提示了我们应该如何进行社会想象力的训练。在其他领域是否有有趣的模式可供挪用或调整?有什么方法可以从机场应用到医院(来帮助系统中的人员流动)?有什么方法可以从食品供应中得到并应用于学校(如卡路里计数或菜单)?有什么可以从医疗中学到并应用于关系维护?
一个更激进的方法是使用反转。这在中世纪的狂欢节上很常见,穷人会在这一天里假装成富人,富人会假装成穷人。近年来,它也促进了许多激进的创新。如果农民成为银行家(正如格莱珉银行提供的小额信贷那样,穆罕默德·尤努斯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呢?或者病人成为医生?或者年轻人教老人?或者消费者成为制造者?又如果民众利用数据来监督政府,而不是被政府监督呢?

加法和减法也是很有用的。许多现代主义艺术和音乐都喜欢做减法(最后是Malevich1918年的White on White或John Cage 433”的沉默)。这种思维方式也可以在社会体制中产生:如果你撤掉等级制度中一半的位置或引入最高收入的概念,会发生什么?或者,如果你面临不得不削减50%的预算,或者不得不将其翻倍的境况呢?什么样的选择最能保持价值?我曾与那些面临50%预算削减的公有公园合作,他们被迫想出了几十种创造性的筹资方式(通过活动、音乐、节日和食物),使公园比以前更有活力了。小超市如今的低廉价格只是因为20世纪初孟菲斯的克拉伦斯·桑德斯(Clarence Saunders)的一个灵感:减去打包的工作人员,让顾客自己打包。
有时不做比做更好:一个令人惊讶的例子是军队发现立即采取行动来治疗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士兵会使情况更差。事实证明,让人们先充分利用自身的资源,然后我们重点关注那4%或5%他们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上会更好。少即是多。
但最近有一项研究表明,人们也更容易在解决问题的时候做加法而不是减法,即使这样效率更差了。但减法可能对我们这个时代的需求至关重要。素食主义就是一种做减法的方法,它从饮食中排除了肉类和乳制品。如今很多法律和法规也都集中在减少能源使用、碳排放和旅行上,而不是增加它们。
▍调动比喻和类比
类比(analogy)可以帮助产生创意性的想法:看到一件事,而联想到另一件事(这是上述嫁接的一类变式),而大量社会变革来自于比喻的转变。例如,我们是把社会看做一场战争、一具身体、还是一个有机体?我们把它看作一座建筑、一台机器、还是一个家庭?我们用旅程还是抵御威胁的方式来思考它?我们把经济比作一个家庭(这意味着要谨慎防止支出大于收入),还是当作一个转口港或贸易站(意味着债务可能是必不可少的)?
我们自动用比喻思考。我们认为想法可以是明亮有光彩的,可以是模糊或一针见血的,也可以是枯燥或黯然失色的。我们用形容空间的词汇来形容世界——提升和降低,前进和后退。我们也用比喻的方式说话——“驾驶”自行车(‘riding’ a bicycle),尽管它不是汽车;“借用”某个想法来达到新的目的,尽管不是真的在借用;或者让我们的想象力“飞翔”。生物学比喻是尤其强大和普遍的——将社会变革比作蝴蝶和蛹,漫长冬季后迎来的春天,或播洒生长的种子。这些比喻是强有力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大自然可以快速改变贫瘠的土地,这是我们每日都在见证的奇迹。

因此,激发想象力的其中一种方法就是有意地将比喻作为工具。例如,拿一个现实的问题或者领域,然后用一个比喻来重新想象它。将它重新看做是一场旅程、一幕景观或一座建筑。或者,你可以使用“结合比喻”,将农场重新想象成工厂,或者反过来将工厂想象成农场,又或者将房子重新想象成一个能源发电机。这种训练让人抛去固有想法,产生下新的意外的见解、组合和角度,就像创意思维的健身房。
随机是另一种创造惊喜的方法。在音乐和绘画艺术领域,有一种“随机性”方法(‘aleatory’ methods)在20世纪上半叶被广泛使用。类似的方法也可以帮助产生新的想法。例如,在网站上随机挑选一个页面或一个广告牌,然后用它的来激发新奇感。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个广告牌是一个福音派的福音教会。现在,可以想10件你的组织(或家庭)可以从他们工作方式中借鉴到的方法。
这些工具能迅速带来想法,而且你越是使用它们,就越容易扩大可能性空间。它们也与我们在自然界看到的事物转变相呼应:植物拓展、增加和嫁接。飓风和森林大火是做减法。孩子变成成年男人或女人,然后老人变回孩子一样。进化中充满着随机性。
他们只是一个开端,只是去获得更多想象力的手段。但是他们可以带你走很长的路,也可以作为一种让你理解过去社会变革的关键。我们可以发现,这些社会变革总是涉及将其中的一些转变应用于已经存在的东西:比如将反转、拓展或嫁接运用到身边的社会材料上去。
像这样的方法集合可以应用于很多领域。设计尤其善于收集和包装这些方法。有些方法的集合是传统和主流的,但有些相当奇异。例如,用“大众的未来梦想”( ‘mass dreams of the future’)来取代治疗方法中的“前世回忆”( ‘past-life’,一种帮助人们探索前世的方法——前提是你得相信前世)。这一“大众的未来梦想”的方法可以促进人们幻想自己未来几百年后的生活。和他们想法相似的苏珊·朗(Susan Long )和W·戈登·劳伦斯(W. Gordon Lawrence)也倡导着他们所谓的 "社会梦想"。我对这些都相当怀疑(并不完全相信灵魂的转世)。但我喜欢一种来自易洛魁人(Iroquois )和其他一些北美原住民的方法。这个方法是通过集会来想象下溯第七代人在未来的存在和上溯第七代人在过去的声音。这种方法通过反思他们的思想、话语和建议,可以作为对拥有过强“现世感”,沉浸在数字媒体中的几代人的一种有用纠正。
杰夫·马尔根是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教授。他曾经创办过多家慈善机构和社会组织,运营着两家基金会,曾在政府中位居高职(包括担任英国首相办公室战略和政策主管),为许多全球各地的政府和基金会提供过建议。
来源:《斯坦福社会创新评论》英文网站2022年9月6日
原标题:The Imaginary Crisis
